我虽然未成为蒸汽机车司机,有些遗憾,但也与蒸汽机车有着不解情缘。因为我曾是蒸汽机车司炉工,也可以称之中国末代司炉。蒸汽机车在我们眼前已逐渐的消失,蒸汽机车时代已成为一段历史,在那漫长的蒸汽年代,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之付出了火热的情怀。
1995年,时年18岁的我来到铁四局新运处机辆段,当时京九铁路刚刚建成,正直临管运输,我和一帮同学分配到衡商线蒸汽机车上做司炉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蒸汽机车的时候,就被那漆黑的车体,硕大的红色车轮,厚实的车身震撼了,这庞然大物怎会在钢轨上跑的如此轻松呢?
蒸汽机车司机室不大,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阀门,有上水的、放水的、送风的、还有发电的!汽门、手把和闸把子都在司机那边,司机室左右有两个座椅,那是“大车”和“二车”的,我这当伙计的座椅是挨着司机室门的两个小折叠椅。正前方有一个大大的炉门,后面还拖着煤斗和水柜。那带T型把的铁锹、长长的火钩子、还有一把短粗的摇炉杠,就是我常常在不足3平米的司机室内翻来覆去摆弄的主要工具。
蒸汽机车烧火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绝技,不仅要手脚配合好,还得掌握好锹法。踩炉门似蜻蜓点水,左脚一点,两扇炉门轻轻打开,随之一锹煤呈扇形撒开,被吞进炉膛,脚尖一松,炉门关上,又是一锹伸向黑黑的煤斗。平锹、转锹、各式花锹,就这么左三锹、右三锹、不紧不慢再三锹,乌黑的煤块随着炉门的一开一合,被一锹一锹的投入熊熊的火膛,淹没在火海,化成了源源动力……
烧火闲下来时,我喜欢压开炉门看着炉膛里的火焰,师傅么总是不让看,说伤眼。但是总是有一种冲动让人忍不住,看着那炉膛里伴着呼啸声的熊熊火焰发出炽热的白光,那才是真正的炉火纯青,再看着那平整的簸箕形火床,那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不禁有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一说起来,什么都是技术活,火钩子也不列外。它是用来整理炉床的,有了它把那些压焰的焦砟捅开,炉火就会更加旺盛,但是轻易不用,因为用不好会让整个炉床结上一块板板的大瘤子,那烧起火来就费劲了。火钩用完后要想在放进火钩筒,那也不是简单活,狭小的司机室里想让近三米长的火钩调个头那是很难的。每次用完后都是戴着帆布手套,抓上一把厚厚的、用水浸湿过的棉纱,握住烧的快发红的火钩头,顺手一抽、身子一闪,唰!手中棉纱冒出一缕淡淡的烟气,一阵金属间的摩擦声,火钩子瞬时直奔火钩筒。那身姿,帅!
老水新汽,炉活火旺!一切准备工作完成后,出发!汽笛一声长鸣,长长铁龙缓缓起动,车前两侧气缸排水阀内喷射而出的洁白蒸汽,将巨大的机车包裹于浓雾之中,车顶冒出的浓浓烟雾直冲云霄,轰...轰...轰...时而喷出个大烟圈,蔚为壮观。车速不断加快,从烟囱发出浑厚的轰轰声已经变成了短促的突突声,并也在不断地加快。此时的我铲煤、投煤的速度也不断加快,时不时看看气压。随着大车鸣示的开、关汽信号,时而拉上水泵上水,时而打开送风器通风。上坡撅屁股、下坡猛摇炉,忙的不亦乐乎,很快便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经过一路的上坡、下坡,烧火、摇炉我和二车轮番上阵,渴了,举起那很有个性的“王八”背壶,让大口大口的水流冲撞着喉结,真爽!仰头牛饮后,扶着车门边的安全链,倚着车门,擦拭着顺着那张黑脸上淌下来的黑色汗水,吹着凉风,望着远处山、水、村庄渐渐向身后掠过。偶尔,会看到外面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冷不丁被“嗷”的一声汽笛声吓到的表情,再看到被喷出的蒸汽驱散的惊恐的羊群,我就会得意的笑起来,——虽然是笑起来只能看到两排白牙!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司机室里灯光弱弱的,坐在车门旁的小折叠椅上,翘起二郎腿。透过烟囱里冒出的阵阵白色烟雾,看着夜空中时隐时现的点点繁星。听着红色巨轮敲击钢轨那富有节奏的音响,更是有着说不出的惬意!
完成一趟运输任务后机车入段,蒸汽机车和我都好像刚从战场上下来喘着粗气、灰头土脸。摇炉、清灰、给油,上煤、加水、投药……一切整备作业过后,拿起棉纱将那满是煤灰、油泥的车体、动轮、摇连杆擦拭的黝黑、鲜红、铮亮。此时的蒸汽机车静静地,不再是铁路线上飞奔着的脱缰的野马,而更像一个吃饱喝足、洗干净、睡着了的孩子,时不时有一股小小的、细细的蒸汽冒出来,更似熟睡的孩子发出的的梦呓声,轻轻地、柔柔地……
现在,当我们驾驶着和谐大功率电力机车,在接触网下轻松的提着手柄,牵引着浩浩荡荡的两万吨重载列车,看着高架桥上不时飞驰而过的高铁动车组,处处都是高效、节能、环保、现代化。而那浓浓的烟雾、乌亮的煤块、灼热的炉床、司机室暗暗地灯光,那震撼的汽笛声、铁锹铲煤的沙沙声、清脆而有节律的炉门撞击声,那摇连杆带着动轮高速运转的动感,还有那晃得我无法站稳不得不用之来当支撑的铁锹……这一切的一切只能是在梦中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