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小时候,不仅经常乘坐旅客列车,还坐过轨道车、货运列车及轨排工程车之类的车。有时候,为了赶路,顺道的火车头都视为交通工具。然而,印象最深的,大概要算“美龄号”了。
初识“美龄号”,是在1979年的冬天。我所在的铺架队正在皖赣线甲路段铺轨。一天早上,班前点名完毕,班长吩咐我留在家照顾脚脖子扭伤的老工人张同华。说是老工人,实际上才四十出头,是1958年从山东来的煤矿工人,一米八的个儿,四方脸,干起活来喜欢光着膀子,浑身晒得黑油油的,下班没事还爱喝两口,三杯酒过后,话便多了起来。因他个子高,睡下铺怕磕了头,所以分铺时他在我的上铺。这脚不方便了,我就换到上铺去了。大伙儿上班一走,我便搀着着他一拐一拐地到保健站治脚。打针、吃药,再贴上膏药后,似乎有了疗效,张同华顿时有了精神,回宿营车时也不用我扶了,一个人慢慢沿着路基边沿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张同华停下来了,我赶紧跟上去,只见他双眼盯着不远处轨道上的一节车厢,自言自语地说:“又见到它了,又见到它了。”我有点不解,这节车厢好像新挂来不久,与我们住的宿营车外表上没啥区别,只是窗户上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面啥模样。
中午吃饭时,张同华两盅酒下肚,便打开话匣子,聊了一段难忘的往事。那是1967年文革期间,张同华所在的三处五营修成昆线来到云南沾益。有一次,他们工班正在沾益车站站台养道,抗美援朝渡过江的老队长指着站台边一节墨绿色的车厢说“这辆叫公务车,里面可漂亮了”。“啥叫公务车?”张同华好奇地问道。“公务车嘛,就是首长开会办公用的。”老队长给手下没开过眼界的一帮小伙子摆开龙门阵。“我就上去开过一次会,里面的设备可好了,有不少洋玩艺儿。听说,过去是蒋介石老婆宋美龄乘坐的专车。现在,铁道部拨给咱局,改装后作为公务车跟随我们南征北战,算是戴罪立功喽。”老队长吸口烟接着说:“也有人把这车叫做美龄号。”老队长幽默地笑着说:“美龄号有历史问题,已成为造反派砸四旧的目标啦。这不?拉到我们工地上避难来了。”队长一席话,撩得童心未泯的张同华心里痒痒了。中午,趁公务车管理员下车买饭,张同华悄悄地蹬上了“美龄号”。公务车分为两部分,一头是一间间包厢,像客车上的软卧,另一头是会议室。因隔得太远,没看清里面有啥,推开第一间锅炉房,张同华看到的是一个黄澄澄的俄式茶炊,储藏室堆满了一块块劈柴。摸摸过道边上的灯座,竟是银质的,张同华不禁暗暗吃惊:怪不得造反派盯上了“美龄号,是不是想浑水摸鱼捞一把啊? 毕竟未经允许,擅自入内,张同华不敢多呆,赶紧退出。两天后的晚上,张同华和工友们来到站台上散步,黑暗中传来一阵阵争吵声。在好几个手电筒的照射下,张同华看见公务车门口站着一个铁路上的造反派和两个地方上的红卫兵,与阻挡他们上车的公务车人员拉拉扯扯的。工地上的两个“走资派”也想赶到车门口来,但被六七个红卫兵围着,动弹不了。张同华等青年工人三步并作两步挤到公务车门口,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红五类出身,把几个红卫兵一掇多远。造反派战士和红卫兵看对方来了援兵,都是年青气盛的小伙子,自知不敌,便骂骂咧咧地回县城搬救兵去了。闻讯而来的老队长一看不妙,赶紧向上级打电话汇报。没过两小时,上面调来火车头,乘着黑夜,把“美龄号”拉走了。第二天一早,一大群气势汹汹的红卫兵小将来到车站采取“革命行动”,发现“美龄号”不见了,大失所望,问了半天,连铁路上的造反派也说不出个究竟。几个领头的为了泄愤,把工地上的一部电话机和几个暖瓶砸了后悻悻地拉着队伍走了。风头过后,因张同华护车有功,老队长才悄悄告诉他:“美龄号”已拉到120公里外的土城站去了。
修完成昆线,张同华从三处调到新运处,与美龄号一别就同年12月,我调到段部。上任第二天,随教导员到铺架段工地参加处里开的一个会议,会场就设在“美龄号”上。一上车,先来到会议室,会议室大约占全车的三分之一,约有2丈长、4尺宽的大会议桌,周边放着重10多把高背椅。桌子好像是橡木做的,一看便知有些年代了。会议结束后,我仔细观察了一下“美龄号”。顺着会议室往里走,是6间包厢,每个包厢里有2上2下4个沙发床。我进去坐了坐,软软的,非常舒服。再往前走,分别是厨房和卫生间,锅炉还在,但俄式铜茶炊却不见了,换上的是普通小茶炉。仔细瞅瞅墙上的壁灯,已经换成银灰色的铝质灯座。看来,“美龄号”在文革中也在劫难逃。走到车门口,看到铜质的车踏被踩磨得锃亮,上面刻着一些我不认识的外文,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沧桑的历史。
后来,好几次出差到处、局机关,请教几位老铁路,打听“美龄号”的来历。据说这是从铁道部车辆局来的信息:这辆公务车的确是30年代从美国进口,供宋美龄专用。但文字档案已在文革中散失,无从查寻。
十年前,“美龄号”还停放在八分公司的专用停车线上。据说现在已被捐献给铁道博物馆。在经历了八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后,我想这应该是它最好的归宿了。(孙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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