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元旦刚过,我招工来到皖南宁国铁四局新运处直属工程队报到,成为一名铁路工人。经过两天的短暂培训,同其他一起参加工作的30余名新工人,被分配到到直属工程队下属的汪家滩工区,成为一名养路工。
在直属工程队下属的几个工区中,汪家滩工区的条件算是比较差的。之所以差,主要是因为“三不通、两没有”。一不通电,照明全凭煤油灯或蜡烛,晚上想组织学习或者想写封家信都非常不便。(后期队里调来一台柴油发电机,晚上六点钟开机发电,十点钟停机熄灯)二不通公路,最近的乡村公路离工区有三四公里远,交通不便,环境闭塞。三不通邮,当年与家人或亲友联系,全凭写信,汪家滩附近没有邮局,邮寄信件只有坐火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宁国或宣城邮电局,收信也只有寄到宁国的直属队队部,碰上有人到队里办事再顺便捎回工区。鉴于工区所在地不是车站,仅仅是个乘降所,一是没有车站工作人员等左邻右舍;二是附近荒无人烟,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连个农家都没有。好在有着几年的下乡经历垫底,心想,再咋地也比知青生活强。既来之、则安之,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最起码要当一名合格的铁路工人。
那个时候,皖赣铁路火龙岗至宁国段已经通行火车,由铁四局新运处负责临管,每天运行一对客车和若干对货车。火车在运行中,车轮对钢轨的作用,会造成轨道的轻微变形,产生“三角坑”或轨距宽窄变化等安全隐患。我们养路工的职责犹如铁路轨道医生,通过“诊断”和“治疗”,把下沉的轨枕重新提升起来,把变形的钢轨恢复到原来的笔直位置上,把松动的固定铁轨和枕木的螺丝帽重新拧紧,消除一个个安全隐患,确保火车安全运行。
要干活就离不开工具。养路工的日常工具主要有“三大件”。一是铁镐,头部约40多公分长,一头尖,另一头是块方的铁坨坨,镐把1米左右,大约10来斤重,主要是用来砸实枕木下的道砟的,几乎每天都要使用;二是撬棍,撬棍是根细长的全铁家伙,长约1米3左右,直径约有3公分,一头是尖的,另一头扁平,扁的一头中间有一个V型豁口,专门用于起道钉的,约有30斤重,撬棍更多的是用来拨钢轨的;三是钢叉,有点像二师兄手中的九齿钯,主要是用来撮道砟和整理道床的。另外,还有测量轨距及水平的道尺和起道机(实际上就是小型千斤顶),那都是有技术经验老工人的专用工具。
每天早上6点半左右起床,7点吃早饭,7点半点名,班长分配各人的作业任务并进行安全讲话,然后,扛起铁镐或撬棍就出发。作业点近的话,两个人抬着起道机就走了,作业点远的话就需要推单轨车了。单轨车长约90厘米,宽约30厘米,铁架子下面两个铁轱辘充作车轮,车上焊接了一个长长的、略显弯曲的铁棍作为车把。推行时,将车轮放在一根钢轨上,在车上放着起道机或其它重物,一个人扶着单轨车铁把,站在另一根钢轨上推着向前走。推单轨车可是个技术活,需要在行走中把握好重心和平衡点,稍有失误就会翻车。途中遇到火车来时,还要快速把车上的东西卸下,将单轨车搬到路边。待火车过后,再继续搬上轨道向前。到达作业点,便开始干活。
说起来,养路工的活技术含量不高,但真要把活干好也不简单。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别看两条钢轨又粗又重又长,但要调整好轨距、水平及曲线超高,还真要有点功夫。就说砸铁镐,操作时必须高高举过头顶,用力砸到枕木下的道砟。一根枕木有钢轨里、外共八个砸镐面,每个面按要求必须击打砸实30下。就算投机取巧偷懒,每个面砸20下,一根枕木要砸160下。一上午12根枕木的定额,也就是说,一上午必须高举10来斤的铁镐,至少砸1920下。刚开始砸镐时,还不觉得累,只是感到有些震手,因每次砸下去都要使很大的劲,砸了一会后就感到胳膊酸痛。几天下来,就感到浑身不得劲。好在年轻,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就这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整天面对的就是两根钢轨和一根根枕木。时间一长,随着浑身越晒越黝黑,刚参加工作时的激情和新鲜感慢慢不见了,好胜、上进的锐气也在终而复始、枯燥体力劳动的打磨下,一点点消失。同风里来、雨里去的工友们一样,“三盼”的念头油然而生:一盼下大雨。皖南的春夏之际,雨水充沛,只要天一下雨,心底就期盼雨下大一点,可以在宿舍休雨工。如果班长不组织学习,便可以坐在或躺在床上(宿舍无板凳)看小说,这可真是一种享受。(直属工程队工会有图书室。我印象最深的是,某日在图书室翻到一本英国作家司各特的小说《艾凡赫》,带回宿舍后连夜看到凌晨四点才闭眼休息)二盼大礼拜。当年新运处实行的是大礼拜制,两个星期只休一天。老工人逢大礼拜要末洗工作服、洗被子、床单,要末四五人围在一起,买点荤腥点起煤油炉改善生活。新工人则更多是坐火车上街寄信、理发、到澡堂洗澡、下馆子、看电影,享受城市文明气息。三盼开资日。养路工虽然辛苦,但工资不算低。基本工资33.6,加上流动津贴、小礼拜加班费、粮食补贴、副食补贴,拿到手有52元多。是当时一般刚参加工作的学徒工收入的两倍还要多。钱包鼓了,消费的欲望便起来了。老工人的工资要养家,我们新工人则不然,大礼拜一上街,花钱规划不好便成为月光族。工区食堂的一份素菜卖5分,半荤半素视肉多肉少卖2角或1角,纯肉菜则卖3角钱一份。一到开资日,食堂便改善伙食,卖各种3角的荤菜。过几天,3角肉菜的品种减少,再过若干天,5分和1角的菜成为当家菜。要说这“三盼”的期望值并不高,但每次实现后带来的满足和愉悦,多少能弥补那个环境下酿成的缺憾和失落。尽管每天干活都精疲力尽,但伴随着汗水的付出,是自己迎接挑战的奋斗意志在一天天不断增强。
一年后,我离开了工班,而后参加成人高考,在徽州师专脱产学习两年。回单位后在段部工作一段时间便调到了处工会。虽然曾经有两次坐火车路过皖赣线,却没有机会回汪家滩旧地重游。
星转斗移,光阴荏苒,42年过去,弹指瞬间。回想往事,当年汪家滩养路工经历和繁重体力劳动的磨练,成为我参加工作获得的第一笔馈赠。人生没有磨炼,就会不堪一击。正是因为有压力,有磨练,才能激发潜在的力量,使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稳重,更坚强。瓜熟才能蒂落,水到才能渠成。和飞蛾一样,人的成长必须经历痛苦挣扎,直到双翅强壮后,才能振翅高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年汪家滩养路工经历,是我人生中的一笔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