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梅
生活于我们来说,注重的也许不是沧海桑田的变化,而更重要的是细枝末节的点点记忆。
姐姐打电话问我,老家的屋子该怎么办。因为春节前的大雪,压倒了一间屋,另外两间屋子也岌岌可危。我很是头痛。
一方面,我深深地怀念故乡的老屋,那里有我童年少年的一切回忆,有我成长的每一个痕迹。有几人知道,多少梦中,我都在那个屋子里,像个孩子似的和父母一起喜怒哀乐着。又有谁能知道,我在那个屋子里留有多少憧憬,多少期待,多少温情。
另一方面,我知道,从我离开故乡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是不能回头的了,也是不可能回头的了。如何能够放下我在外面的世界,再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生活呢?
明知故乡的一切离我渐行渐远,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这样忧伤呢?
大年初二,和姐姐回村子里拜年。因为深雪,出租车进不了村子,我们在远远的路口就下了车,提着拜年的礼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子里走。我心疼姐姐,挑最重的东西拎着,却走的特别快,姐姐在后面气喘吁吁都撵不上我。当我走进村子时的一刹那,心中竟然有热泪奔流的感觉。那种激动,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是如此地牵挂着啊。
急切地让堂兄打开我的家门,尽管堂嫂已提前作了打扫,因为久未有人居住,仍然是物是人非的感觉。我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静静地坐了很久,父亲的笑容,母亲的唠叨恍如昨日。有多少次,因为惧怕沉沉的黑夜,我总是点着灯看书,或者彻夜点灯睡觉。父母夜里起来若发现了,总是痛骂我不会过日子。
那些个少女的苦恼而又芬芳的日子,我为未来迷茫,为生活奔波,总是不和父母好好沟通,总是不能听他们的话,我的心苦,他们的心又是什么样地难过呢?那时候,他们对我有多失望啊?
记得我要离开小镇的工作去城里,特地回家向父母辞行。就在村口的那个板粟树下,我接过父亲手中的锄头,对父亲说了我要走了的话,我以为他会像母亲那样提出反对的意见。谁知他欣然应到:那好,我支持。我心中那一刻也是想要流泪的感觉。记得临行前,跟一个朋友打电话哭着说,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我不知道啊。那时候,我就模糊的意识到,有许多事,我无法判断是对还是错。
后来到了城里,一切都比原来要好,我以为父亲会以我为荣。谁知昔日的同事对我说,她亲眼见到我父亲到了我原来居住的镇政府宿舍,数次泪流满面。有一次还失声痛哭。他深深依赖的女儿像个燕子一样飞走了,他是那么难舍无助而又无奈。而这些,他从未对我说起过.
我听了之后,真是心如刀绞,因为那时候,父亲已离去,而且就是在我呆过的那个镇上瞬间倒下,就永远走了。当时,人们害怕的不行,倒是一名医生听说了跑来看看,说不试着救一下对不起我。另外一个曾经的同事买了白布给我父亲盖上。这些细节,我记在心里,见到他们时,只是格外亲切,却不敢言谢,因为那是我的一个伤口,我没有勇气碰它。
当我看到老屋的一桌一椅,我才明白,父亲也是那么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不富裕,可是只要有了一点小钱,就想着改变家中面貌。从前,我的家中常年飘荡着悠扬的庐剧和黄梅戏,他总是把家中的VCD声音开的很大,让乡邻们都能听到。当我挺过艰难人生的那些个瞬间,被朋友们称作坚强时,我明白自己是深深禀承了父母身上坚韧的个性。
母亲在姐姐家被服侍得非常周到,脸色也越来越好,可是只要见到我,就要求我送她回家。为此,我很是为难。做了大量说服的工作仍然不改她的初衷。
当我走进老屋的一瞬间,我就理解了母亲。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草一木,一花一世界,如何能放得下?就连窗子边的那个小瓶,她装了多年的针线,一直放在那个位置,即便是闭着眼也是能够摸得到的。而床头的那个柜,她每早起床前喜欢半靠在那沉思,又有多少回忆?
人的成长是要时间和经历的。就是时间和经历让人慢慢顿悟,原来如此啊,原来父母说的话是真的啊!当我明白的时候,却已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心境了。
在父亲的墓前,我坐了很久,很久。他的女儿曾经是最惧怕坟墓的一个女孩,上学的路上,只要遇到坟墓,头发就会发直,心里毛毛的,总是像个兔子一样快快地绕过。可是如今在父亲的坟前,竟然是如此亲切的感受。有一次,我对一个朋友交待后事:我死后,让我葬在父亲的身边。呵呵,大家不要难过,人,是终要走上这一条路的。只是希望,临终时,是安详地离开的,不能像我父亲一样猝然的走,让亲人永远在怀念中。
曾经为了让父亲开心,让他带着漫山遍地地跑,让我知道我家有多少树和田地。这是他留给我的财产,如果今日在地下的父亲,知道他曾经那么看重的一切,如今都被我拱手送给堂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也曾想过要回老家盖屋,好安慰在天上望着我的父亲,我是承继了他留给我的东西的。可是都被朋友们否决了,试想,人人都想方设法地往城里跑,谁还傻瓜似地往那么偏的地方呆着。而我自己也慢慢明白,就是建了屋,也是没有原来的那份心在那儿生活的了。
今年正月,在老家呆了两天,第一次体会在故乡做客的感受了。呆在堂兄家,不是自己的家,总是不自在。原来家,是永远联系着人的。没有父母的家,呆着也是不能体会家的感觉的。老家,能叫我的乳名的老人们已越来越少了,他们,任凭我怎样说,仍是客气地喊着我的大名,唯恐喊我的小名,是对我的不敬。故土的乡亲,我和你们也是渐行渐远了吧?
可当我离开时,心又是那么难舍,扶着父亲栽下的树,惆怅地想哭泣。
老屋,我渐行渐远的老屋,除了向你作个苍凉的挥别的手势,我还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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